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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新人才培养究竟需要什么样的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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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新人才培养究竟需要什么样的大学

吴康宁

(南京师范大学教育社会学研究中心,江苏南京210097)

摘要:创新人才培养对大学的精神提出了一系列要求。创新人才培养需要有因其“引领社会进步”而有理想与高度、有魂灵的大学;需要有因其“促进学生发展”而有智慧与深度、有眼光的大学;需要有因其“鼓励多元多样”而有活力与宽度、有胸怀的大学;需要因其“拒绝任何依附”而有胆量与硬度、有脊梁的大学。只有具备这些精神品质的大学,才能真正培养创新人才。

关键词:大学精神;创新人才培养

大学应当重视创新人才的培养——这已成为当下中国社会对大学的普遍期待也已成为许多大学教育工作者尤其是大学校长的自我要求这些年来许多大学在创新人才培养方面都制订并实施了一系列计划配置了诸多教育资源付出了不少努力但总体来看口号高于行动形式大于内容成效乏善可陈以至今日没有哪所大学敢于断言其毕业生普遍具有创新人才所必备的一些基本特征诸如不懈追求敢于质疑持续探索善于建构等中国大学在创新人才培养方面几乎没有多少声誉可言越来越多的高中毕业生放弃高考选择出国接受留学其中相当一部分可以说是他们及其家长在用脚投票”,以表达对中国大学缺乏活力不能培养创新人才的不满这种状况下,“钱学森之问在整个中国高等教育界乃至社会中引起持续普遍共鸣便在情理之中了

诚然大学创新人才培养并非轻而易举导致大学培养不出真正意义上的创新人才或培养工作乏善可陈的原因很复杂不能将责任完全推到大学身上然而大学毕竟是创新人才培养的主体当大学培养不出创新人才时大学自身不可能完全清白无辜”,不可能彻底脱离干系”。笔者以为大学之所以培养不出真正意义的创新人才或培养工作乏善可陈重要原因在于大学自身尚不不具备或十分欠缺创新人才培养所必需的一系列精神品质这就引发了一个问题创新人才培养对大学精神品质究竟提出了什么样的要求?或者干脆更直接地问创新人才培养究竟需要什么样的大学?本文试图简要回答这个问题

有魂灵的大学

首先有必要弄清的问题是社会究竟为什么要举办大学?是为了让教师可通过大学教书而领取工资解决饭碗问题吗?显然不是是为了让学生可通过大学读书而找到朋友解决孤独问题吗?当然也不是社会之所以举办大学是希望大学能培养出社会发展所需的高层次人才

大学不能无视社会需要而闭门造车关于教育发展的基本理论也反复阐明社会的需要是大学发展的根本动力问题是这里所谓社会需要究竟指什么?社会涵涉太广几乎无所不包作为大学发展之根本动力的社会需要是指社会中的所有需要吗?

答案无疑是否定的社会的各种需要纷繁多样鱼龙混杂有些需要基于公平正义符合人类普世价值有些需要则源于贪婪邪恶违背人类普世价值有些需要立于开阔视野契合民族长远利益有些需要则囿于短浅目光无视民族长远利益有些需要充满关爱着眼于学生成长发展有些需要则缺乏爱心罔顾学生成长发展有些需要真实因应民生恒久存在有些需要则完全伴随时尚昙花一现大学应满足的所谓社会需要”,只能是前者而不是后者道理很简单只有前一类社会需要即符合人类普世价值契合民族长远利益着眼于学生成长发展真实因应民生的合理社会需要”,才能推动社会进步

于是问题随之而来大学在推动社会进步方面应做到的难道只是一味适应上述合理社会需要并就此而完全顺其自然地推动社会进步吗?大学难道不应该承担引领社会进步的职责吗?

或许不少人会认为引领社会进步的是统治阶层是政治家因为社会发展的所有重大目标方针规划政策等最终都取决于统治阶层的意志取决于政治家的决定

从日常现实看似乎是这样不过一个真正的现代国家社会进步根本上讲应是由大学引领的理由至少有两点

,大学可通过科学研究为社会进步提供持续不断的思想与理论资源大学不只是传递知识的场所还应是生产知识的地方这就包括产出关于社会进步的理想信念取向等方面的价值性知识产出关于社会进步的历史现象现实状况未来趋势等方面的事实性知识产出关于社会进步的动因条件影响等方面的分析性知识以及产出关于社会进步的当下目标基本路径具体方式等对策性知识即是说大学可产出关于社会进步的全套知识这些知识应成为统治阶层政治家们进行社会发展重大决策必不可少的依据否则所谓决策便难免会成为拍脑袋”、“拍胸脯甚至拍大腿的过程。

第二大学可通过培养高层次人才为社会进步提供源源不断的必要的高端人力资源教育界许多人士经常抱怨说在外部社会的强大压力下教育非常弱势非常无能与无奈但他们忘记了一点今天的教育就是明天的社会而明天的社会进步所需的高层次人才资源就由今天的大学来提供在这个意义上大学其实又十分强势因为未来社会进步与否在很大程度上孕育于今天的大学之中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大学必然能引领社会进步这要看大学所生产的是什么样的知识培养的是什么样的人如果大学生产的知识包括社会进步方面的知识本身是陈旧的陈腐的培养的只是循规蹈矩的庸人贪名逐利的邪人及趋炎附势的小人那么这样的大学不仅不能引领社会进步反而会成为阻碍社会进步的帮凶与罪人

因此大学必须有自己的魂灵有坚定的信念这就是引领社会进步——通过生产知识与培养人才而引领社会进步大学不能盲目满足任何所谓社会需要而要把引领社会进步作为自己义不容辞的神圣使命在这个前提下去审视社会需要大学必须有这种明确的使命意识否则就不可能生产出真正代表社会前进方向的创新性知识不可能培养出能真正推动社会进步的创新型人才人们经常说社会需要是大学发展的根本动力现在我要说引领社会进步是大学培养创新人才的根本动力因为社会进步本身便是创新的结果

有了引领社会进步这样一种魂灵这样一种坚定的信念我们的大学才可以说是有理想有高度的大学套用马克思哲学的贫困所用的自为的阶级这个概念我们说在引领社会进步这个魂灵指导下的大学才是一所自为的大学”。倘若没有这样的魂灵大学所谓创新人才培养便会失去正确方向

有眼光的大学

阐述大学魂灵时视线聚焦在引领社会进步问题现在让我们将视线转移到促进学生发展问题上大学培养创新人才说到底是要把大学生培养成创新人才为此我们需要知道作为培养对象的大学生自身究竟具不具有成为创新人才的可能?

坦率地讲假如只看表面现象很多人会觉得现在许多大学生似乎都没有可能或几乎没有可能成为创新人才!因为他们给人留下的常是这样的负面形象不敢怀疑权威不会提出问题不去大胆想象不想冒险行动!

然而在笔者看来这都不是大学生的本来面目每个大学生心里其实都内隐着创新的欲望蕴藏着创新的潜能只不过这一点往往他们自己也未必能清楚意识到甚至常常意识不到原因在于经过大学之前包括12加上幼儿园年就是15受教育历程在内的18年左右的历程在日复一日的规训没完没了的考试等痛苦过程中他们的创新欲望不仅没有得到充分满足创新潜能不仅没有得到充分发挥反而不断地被阻抑被打压久而久之他们就不敢创新不会创新终于也不想创新了

回想大学生其实也是我们每个人孩童时的自然样态便可明白笔者曾在多个不同场合举过幼儿搭积木的例子比较典型的现象是在成人父母或老师为幼儿搭了一个积木城堡楼房大桥或火车等不管这个积木在大人看来是多么规范多么美观幼儿通常都会小手一掳把它推到然后自己重新搭一个而不管幼儿自己重新搭的这个积木用成人的标准来衡量是多么的不规范不美观幼儿都会很珍惜他自己创造的作品

幼儿上述一两个行为看似简单却蕴涵着关于的天性的两个深刻意涵。“的行为表明人有一种摧毁的天性同这种天性联系的是怀疑反思否定批判祛除。“的行为则表明人又有一种创新天性同这种天性联系的是求异求新探索开拓构建这两种天性的存在是社会得以不断发展与进步的源自人性的不竭动力也是个人得以成为创新人才的源自天性的不灭基础

因此所谓现在大学生不敢怀疑权威不会提出问题不去大胆想象不想冒险行动等并不是他们的原本样态大学生在其生命早期阶段并非如此是迄今为止的教育与生活过程对他们的摧毁创新的合理愿望连续不断加以禁止阻止与制止才导致他们成为现在这个样子而摧毁与创新作为大学生们与生俱来的天性并未泯灭只不过处于冬眠状态而已

这对我们有什么启示呢?它告诉我们大学创新人才培养应建立在洞悉人的创新天性的基础之上这至少有三层含义第一既然创新是人的天性那么从促进学生发展的角度讲大学教育的一项天职就在于激发学生的创新欲望激活学生的创新潜能第二既然创新是每个人的天性那么仍然从促进学生发展的角度讲大学创新人才培养就不能仅以少数学生为对象而应面向每个学生第三既然大学生创新天性在其此前生活与教育过程中已受到相当程度的阻抑与打压那么对于大学创新人才培养来说更重要且更为基础的任务与其说是保护大学生的创新天性不如说是要把他们在

幼儿园小学中学期间被阻抑的创新欲望被打压的创新潜能解放出来、“释放出来、“彰显出来

可见大学创新人才培养的最重要的成果并不在于促使大学生们提出一个又一个新观点发现一种又一种新方法完成一件又一件新作品而在于促进他们创新品质的形成与提升包括不懈追求敢于质疑持续探索善于建构等

这就是笔者所说的大学的眼光”。这种眼光让大学在培养创新人才过程中全力关注培养对象——大学生——的发展因为没有学生的发展大学的所谓创新人才培养就无从谈起所谓引领社会进步就成了无源之水无本之木由于这种眼光是将视线穿透到作为人的大学生的天性上穿透到作为人的大学生的原初面目上因而可称为睿智的识见”。大学创新人才培养需要这种睿智的识见需要对于大学生天性的洞察对大学生原初面目的回望

进一步而言不仅仅是大学创新人才培养即便整个教育难道不需要这样睿智的识见吗?教育的艺术化境界不正在于将学生的创新欲望充分激发出来、将他们的创新潜能充分激活起来吗?因此,促进学生发展不仅是大学创新人才培养的基点,它本来也是整个教育的原点。

有了“促进学生发展”这样一种眼光,这样一种睿智的识见,大学才会成为有智慧、有深度的大学,并因此成为“自醒的大学”。倘若没有这样的眼光,大学的所谓创新人才培养便会失去安身立命之本。

三、有胸怀的大学

从促进学生发展的角度谈论大学创新人才培养问题,立论依据是每个学生都有创新的天性,这是学生的共同点。同时,学生之间又是存在差异的,是千差万别的。有的学生语言智能、文学想象十分欠缺,但逻辑思维、数学想象却有如神助;有些学生逻辑思维、数学想象不值一提,语言智能、文学想象却超乎寻常。有的学生画起画来形同涂鸦,但却乐感超群,天生一副金嗓子,张口就“引百鸟朝凤”;有些学生虽然唱起歌来声如狼嚎,但却色感出众,极具美术天赋,下笔如梵高再世。此类例子不胜枚举。

这就要求大学创新人才培养绝对不能千篇一律、千人一面,而应根据学生的差异,因材施教。人们常会忽略这样一个常识:创新人才的基本特征便是与众不同。从某种意义上讲,判断创新人才培养成功与否的重要标准,便在于有无使每个学生都与众不同。其实,因材施教本来就是教育的重要原则。只不过在教育规模日益庞大的今天,这一原则贯彻起来十分困难。限于条件,最终往往成为某种“标准件”的生产过程。然而,假如大学果想真刀真枪培养所谓创新人才,那么,因材施教就不能依然只是悬于口号、流于形式的花哨游戏,而应成为落实到措施、见之于行动的日常工作。没有因材施教,创新人才培养便不可能取得实质成效。

一旦要真正实行因材施教,就不能再用同一把尺子衡量所有学生,不能再用同一种方式对待所有学生,那么,教育教学模式及评价标准就必须多元化、多样化,大学就必须鼓励与支持教师进行各种尝试。大学必须把教育自由权还给教师,在不违反法律、不违反道德的前提下,放手让教师自由探索。事实上,教师作为个人也有创新的欲望,也有创新的潜能,学校应千方百计把教师的创新欲望激发出来,把教师的创新潜能激活起来。这里的前提,在于解开现在依然套在教师身上的诸多绳索与枷锁,废除不合理的评价制度,把教师的思想与精力真正解放出来,让他们全身心地、毫无顾忌地、创造性地投入创新人才培养工作中。创新人才培养本身应成为不断创新的过程,成为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过程。学校应相信教师、鼓励教师、支持教师,并且为教师创新人才培养过程中可能出现的非主观性失误与问题埋单。

这就是笔者所说的大学的“胸怀”。大学必须有这样的胸怀,必须呈现一种开放的姿态,鼓励多元多样。有了“鼓励多元多样”这样一种胸怀,这样一种开放的姿态,大学才能成为有活力的、有宽度的大学,才能算是“自由的大学”。倘没有这样的胸怀,大学的所谓创新人才培养便会缺少持久的生命力。

四、有脊梁的大学

这个问题对于今天的中国大学特别重要,因为当今中国大学存在一系列“依附”现象。就对创新人才培养影响的严重程度来说,尤以大学对权势的依附为甚。

大学对权势的依附突出表现在对政府部门、政府官员普遍言听计从、亦步亦趋。这不仅早已为社会所诟病,也早已为大学所自惭。政府部门说向东,大学不敢向西;政府部门指向南,大学不敢朝向北。有时甚至让人感到,许多大学简直就是政府部门手里的提线木偶,没有自己的思想,没有自己的意志,政府拨拉一下,大学就机械地动作一下,其全部职责似乎就是落实政府部门的各种通知、指示及要求,就是实施政府部门启动的各种规划、计划及项目。

政府部门很有点像一群不知劳累的工程设计师,他们不断推出一项又一项工程,而大学则像一支疲惫不堪的工程队,完成了一项工程,立刻又赶往另一处承接新的工程,大学校长近乎于工程队长。这种状况下,大学怎么可能静下心来,真正按照自己信奉的正确理念与合理方式去培养所谓的创新人才呢?

当然,板子不能完全打在大学身上。因为,在中国实行的是政府本位的教育管理体制,这种管理体制必然导致政府部门对大学高度集权。政府部门把校长任命权、资源分配权及等级区分权这三大权力牢牢掌控在自己手里,常常把教育发展的指导者、管理者、监督者、调控者及评价者等多角色集于一身,对大学进行超强控制,使大学难以成为真正意义上的办学主体。学校任何改革与发展都必须在政府部门规定的轨道上循规蹈矩、按部就班地进行,不能有丝毫的出轨与出格。否则,政府部门便会通过没完没了的评审、检查、评估、验收等,对学校提出警告与处罚,剥夺或削减原本分配给学校的资源与机会,使学校发展受到影响。所以,某种意义上,中国确实已不是大学自身在办学,而是政府在办学、政府部门在办学、政府官员在办学。

大学必须从依附状态中走出来,拒绝任何依附。著名史学大师陈寅恪在为其老师王国维写的墓志铭中有一句名言:“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这常被人们用来说明知识分子的品格与人格,其实也可用来形容大学的品格、大学的校格。大学不能依附于权势,不应屈从于任何外部淫威。诚然,大学需要办学资源,包括人、财、物的资源等,多多益善。但大学对这些资源的获取,应凭借自身实力的展示、声誉的证明、诚意的感召及正义的呼吁,而不是倚仗对权势低三下四的乞求。大学不应跪着生存,而应昂首挺胸站立于社会。当今时代需要的是站立着的大学,而不是跪着的大学。从某种意义上讲,大学能否昂首挺胸站立于社会,本身也是中华民族可否实现伟大复兴的重要标志之一。当然,当下中国大学不仅依附于权势,而且也依附于资本,依附于其它外部力量,笔者此处仅以对权势的依附为例。

总之,大学应有自己独立的品格与校格,大学不能成为权势的附庸、金钱的奴仆及落后文化的卫道士。拒绝依附,应成为大学的一条刚直的原则。

这就是笔者所说的“脊梁”。大学必须有这样的脊梁,必须有一种刚直的原则,拒绝任何依附。

有了“拒绝任何依附”这样一种脊梁,这样一种刚直的原则,大学才可以说是有胆量、有硬度的大学,才能算得上是“自尊的大学”。倘若没有这样的脊梁,大学就没有培养创新人才的资格。逻辑简单而清楚:因为创新人才本身的基本特征就是不依附,就是拒绝威权、拒绝屈从,所以以依附、以屈从为特征的大学不可能培养出以不依附、不屈从为特征的创新人才!

综上所述,如果说培养创新人才是当今中国大学不得不承担的一项社会责任与时代使命的话,那么,我们的大学就真的需要对自身精神品质进行一系列深刻反思,并在反思基础上进行必要改造。我们的大学校长与教师们真的应当拿出志气与魄力,真诚地反思自身,务实地转变自身,使我们的大学真正成为有魂灵、有眼光、有胸怀、有脊梁的大学,成为有理想有高度、有智慧有深度、有活力有宽度、有胆量有硬度的大学,成为自为、自醒、自由、自尊的大学。以此赢得学生与家长的信任,赢得全社会的尊重,因此而成为大学生人生历程中充满挑战、超越及快乐的难忘驿站,成为推进中华民族伟大复兴过程中的引领性力量。这对中国大学来说,无疑任重而道远。

(摘自《高等教育研究》2013.01/吴康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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